铁路不了情

铁路评论   2018-12-18 10:59:58  184浏览 作者:光辉岁月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老彭是工务人,小彭我也是工务人,我们爷俩都是铁道线上的铮铮汉子。

  父亲没入路前干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营生。八十年代中期,随着铁路招工,恰好他又有高中学历,喜滋滋地从一介农民变成了铁路工人。这在当时湾里王村可是声名远播、家喻户晓的大新闻。背着包袱走进咸阳桥隧工程公司的大门,父亲成了也就是今天的工务机械段一员。

  儿时印象中,父亲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放学后,我常常会站在村头眺望远处的公路,念叨父亲快快回来。两地分居毕竟不是长久之事,父母商议后决定把家搬在一起。曾经多次幻想过父亲工作的地方,想象它是怎样的有模有样,可谁知大卡车晃晃悠悠地载着我们横穿宝鸡市直插宝天山区,在一个名叫坪头的镇子熄了火。从平原进了大山,仿佛“一下回到解放前”,我失望的情绪溢满心田。

  父亲的队部(车间)驻扎在坪头,工地却遍布宝天线各个山窝。1994年暑假,我跟着母亲坐火车一路向西到拓石去看望父亲,下了车徒步走了两三公里路,累到上气不接下气时,才远远瞅见父亲风尘仆仆地开着一辆翻斗车向我们驶来。只见他着一身工作服,上面沾满了黄土和油渍,乌黑的脸庞、蓬乱的头发,母亲说活像个野人。父亲一边歉意地说忙得拉不开栓,一边扶着我们娘俩上了这辆敞篷车。接下来的一路颠簸,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路坑坑洼洼,遍地大小石子儿,人在车上除了摇头晃脑之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工地驻扎在一大片低洼荒地中,房屋是临时搭起的活动板房,眼睛所能涉猎到的地方一派荒芜。我跟母亲望着眼前景象,瞬间感觉坪头该算是天堂了。把我们安顿好,父亲扭头就赶去工地干活了。板房里除了支起的几张床和几口箱子,其余一无所有。正逢三伏天,板房不隔热,活像一个烤箱,我跟母亲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大汗淋漓,只好跑到屋外的阴凉处躲避。目睹这一切,我疑惑地问母亲:这就是父亲上班的地方?

  工人们忙活了一天,晚上在灶上吃完饭,大家围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拉家常。屋里的酷热尚未消散,还是进不去人,于是父亲带着我们娘俩借着月光朝渭河边走去。彼时渭河清澈见底,父母挽起裤腿在水里玩耍,我则脱成赤条潜在水里嬉戏。不远处,几位老师傅拿着毛巾在河里洗澡。这一场景,算是这次探亲之行给我留下的一点美好回忆。

  父亲光是在宝天线就扎根二十多年,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都见证了他的无悔青春和人生诺言:为了铁路大发展,再苦再累也值得。经历过艰苦岁月的父亲在多年后到我所在工区看望我时,反反复复说得最多的就是:条件变好了,生活滋润了。

  从小受父亲熏陶,我骨子里就把自己当作了工务人。考学填报志愿时,毅然选择铁路院校。2009年毕业后,我幸运地进入西安局集团公司这个大家庭,来到宝鸡工务段,成为一名真正的工务人。最不可思议的是,我被分配到了宝天线——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我工作在一个叫马家湾的小站,工区很小,还不到十人,师傅们却和蔼可亲。在那个大学生还是稀有资源的年代,他们把我当作宝贝,不但衣食住行照顾有加,到工地干活也常常你一言我一语:小彭歇一歇,小彭我来换你,小彭累不累?我总是挺挺脊梁,坚定地对师傅们说:我家老彭也跟你们一样,是干了一辈子的老工务、老宝天,工务段的活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你们可千万别把我当“小彭友”。听了我的话,师傅们总是会心一笑。

  参加工作后,父亲最常在我耳边念叨的,是别给他丢了人。他还总爱问东问西地打听现如今宝天线如何如何了。我说你抽空坐小慢车转一圈不就知道了。于是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他打着看看我的旗号,在没有事先告知我的情况下,一大早先坐T55次列车从咸阳到达宝鸡,再转乘8359次小慢车进了宝天线。

  我正在打扫院落,一位师傅说,有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在工区门口呢。正在疑惑间,父亲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杵在了我的面前,让我大吃一惊。

  “你来,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随便转转,下午就走。”带着父亲四处参观,每到一处,他都啧啧称赞。“你们工区这一院子的蔬菜长势可真好,这一茬接一茬的,伙食费都省了吧。”我告诉他这些都是大伙下班后一起种的。“你们住的是公寓式的职工宿舍啊,有电视、有空调,床单被罩都统一,放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埃”我说,现在全段一百多个工区都是按这个标准统一配置,哪像你们那会儿洗个澡还要跑去河边……父亲欢欢喜喜地直乐呵。

  知道我们工作忙,吃过午饭,歇了歇脚,父亲便要离去。我送他时,他从来没有过地说了那么多话。一会儿说现在工区条件都这么好了吗,吃穿用度这么齐全。一会儿说你得好好学业务搞好立身之本。一会儿说你们工区还缺人吗,忙得过来吗,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来帮你们扫扫院子种种菜……

  在喋喋不休中,小慢车来了,父亲一个箭步蹬了上去,身手依旧敏捷矫剑站在车厢连接处,他对我挥挥手说回去吧,刚上班就分配到这么好的地方,是你小子的运气,你小子算是享福了。目送火车缓缓驶出,我不禁感慨,父亲这是干了一辈子工务还没有干够的节奏啊,这是一名老铁路不了的铁路情怀啊!

  光阴易逝,转眼间,我已在铁路工作九个年头了,在平凡的岗位上取得了一定成绩,还因为喜欢写作发表了几篇小文章。我将这些一一向父亲作了汇报,他难掩喜悦又故作冷静地鞭策道:可别沾沾自喜,还得好好学习,路还长着呢。

  父亲的教诲我诚然牢牢铭记,嘴上却说,您这“老工务”别总把我当“新工务”一套一套地训叨了。父亲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欣慰地呵呵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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