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铁路评论   2017-08-30 09:37:11  232浏览 作者:邓煜宇

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不怕流泪。

但是我恐高埃

前些天,公司突然给我发了一个通知,让我来参加中铁二局首届员工职业技能大赛接触网技能竞赛培训。通知里只有时间和地址,并且没有任何附加的说明。当时心里有点慌张,毕竟培训就在后天,机票和住宿都不好安排,心里略有不满。但幸好现在发达的科技让我在喝一杯黑咖啡的时间里滑动了几下手指就把行程都安排好了。叹了口气,深感现代生活的便利,以及随之而来的快节奏和隐私问题。

收拾没用多长时间,倒是等飞机等了大半天。从延误到取消到改签到再次延误,我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早上迎着晨曦出门,却在一万米的空中晒月光。真正的午夜飞行埃筋疲力尽地打车回酒店,没意识到闭眼就已经睡去。

第二天开始了紧张的学习!面对厚厚的接触网专业技术书我没有胆怯,毕竟在学校这么多年的学习让我找到了直面知识海洋的勇气。

几天之后,开始实际操作了。于是,噩梦开始了。

最开始还是简单的参观现场和设备器材等的介绍。有丰富现场经验的老师们顶着烈日,和我们讲解现场的情况,汗水夹杂着口水横飞,但也顾不上了。一天之后,H钢支柱立了起来,老师们拿来了脚扣,说现在开始练习爬杆子吧,之后要在上面作业。

本来还在低头看脚边的小蚂蚁,思考着人生和今晚吃什么的重要哲学问题,听到这么一个惊悚的消息之后,我不由得虎躯一震,眉头紧皱。盯着8米高的柱子顶端在风的蹂躏下微微颤抖,就像我的双腿。

没事的没事的,大家都这么说。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他们确实觉得如此。好吧,那我就试试吧。先把鞋子穿紧脚扣,把绑带收紧。一次一点地往上爬。安全带扣好,一边往上爬,一边把安全带往上带。我盯着柱子爬了有半分钟吧,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嘛。然后往两边望去。

忽然,冷风像是水银一样倒灌进温热的胸腔里,一瞬间攥紧了心脏。我张大着嘴,却没有办法呼吸,像是一条无形的绳子勒紧我的喉咙,我的肋骨,我的胃。很想吐。胃酸像是受到了鼓励一般欢腾跳跃,烧灼着我的食道,慢慢爬上我的喉咙。又像是来到海拔五千米的西藏,明明到处都是氧气,我却吸不上一口。隔壁的学校的国旗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迎风飘扬,像是在嘲讽我一般,和风一起舞得更起劲了,发出啪啪的声响。附近的树都是翠绿色的,对啊,是夏天了。但是为什么叶子都没有动?我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挪回到柱子上,睁大眼睛,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空气。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鼓风机一样快。血液冲上我的大脑,手脚冰凉,大概我的嘴唇已经白了吧,但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下去。

“腿伸直啊!手不要抓着!要放开双手1他们在下面大声喊着。

别喊了,拜托你们别喊了好不好。我脑袋里已然一片空白,脚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地抓住杆子,手背青筋毕露。额头上的汗珠像煎蛋的泡泡一样冒出了,其中一颗缓缓地,却又欢快地冲向鼻尖,然后滑落,掉入了无尽的深渊。

底下是大家同情的笑脸,绿油油的树,树叶调皮地抖动着。一片春意盎然下却暗藏杀机。那颗汗珠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火海,那是但丁的地狱,在圣城耶路撒冷地下,从地面通到地心,像漏斗一样的巨大无比的深渊;那是海明威的海,毫不温情,表面看似平静,却处处残酷无比;那是欧尔罕帕慕克的大巴车,随时都会在你不经意间发生灾难,让你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生之前就已粉身碎骨。

我不敢动。

我不能动。

干脆闭上眼睛吧。在黑暗中,我用力地把呼吸拖慢,把精神集中在呼吸上。

呼——呼——。

风不再这么冷,缓缓地抚摸我的脸,我的颈脖,我的双臂。很轻很轻,就像春天的时候小熊在草地上笑着打滚一样轻。我慢慢地去感受支撑着自己的脚扣,像踩在地上一样就踏实,绑在腰间的安全带可以把我整个人扯住,像在告诉我不要怕。勇敢点,我喃喃道,像在说给自己听,却又像在说给别人听,另一个自己。 

按照经验老到的师傅刚刚说的,一只脚内扣,放轻松,然后往下滑。没事,卡住很正常,再试一次。还是不行。休息一会儿吧,腿太抖了,快要没力气了。呼。好了,换一边脚继续吧。放松放松,可以的。啊!可以了!

我就这样一次几厘米地往下挪,从八米慢慢到了五米高。看着地面离我越来越近,所有物体越来越大,我居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说不好这是一种怎样的笑声,颤抖着的,夹杂着恐惧、慌张、兴奋、激动,还带有一丝轻松。当我再次继续的时候,左脚突然踏空了。

左边的脚扣掉了。

那仅有的一丝笑容凝固了,连倒吸一口凉气都忘记了。心脏也心照不宣的停跳了一拍,真是有默契。过了一秒钟,我回过神来,整个身体前所未有地绷紧。左脚死死地往前抵住杆子,右脚踩住仅剩的脚扣,双手像爪子一样紧箍杆子。底下好像有人在说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远了?奇怪,这像无数只虫子在我耳边嘶吼是怎么回事?不是吧,耳鸣了。心脏再次被攥紧,水银灌满,隐形的绳子又把我勒紧了。我闭上了眼睛。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大概过了几个世纪吧,声音慢慢回来了,向我靠近。

就像在幼稚园,老师蒙住我的眼睛,告诉我说“不用怕喔不用怕,只是个噩梦。不信你看,我把手拿开,天就亮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眯着看柱子,用余光努力盯着右脚。左脚抵住,双手抓紧,三点固定。右脚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一次就挪一点点,不求多,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地,每次就一点。我也记不清这样坚持了多久,我只记得最后那一下碰到地面时,我紧绷的神经、肌肉,连同那卷成一个线团的思绪,一下子崩开了。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仰面看着天空,咧着嘴笑了。大概听起来像傻笑吧。蓝天比以往都要透彻,清湛,白云欢腾地跳动,阳光洒在我脸上,手背上。我用力抓了一把泥土,手指深深地插进了土地里,感受着这一份踏实与稳重。记得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写道,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大概这次培训带给我的意义之一就是让我更贴近大地,感受生命的真切实在吧。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在挖一条可以通往最后比赛场地的隧道——只要我挖得足够深就可以找到。可是我越爬,隧道就越窄,最后变成一团无法解开的头发。我只能待在那里哭。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于是我一边哭一边试着一寸一寸地理顺。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出来了。

我记得我是笑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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