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坚守]话乐武
铁路一线 2016-08-02 09:20:29 0浏览 作者:很可能是尚未谋面,今后也不一定能够谋面的师傅廖际坤陈晓彬在检查设备。王渝明摄穿行成昆 曹宁摄
曾从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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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赴西昌供电段采访。顺利完成西昌南片区的任务后,我们的下站行程就是乐武牵引变电所。
知情人告诉我们,采访乐武牵变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什么?因为交通困难、因为住宿困难、因为吃饭困难。首先是交通难。坐汽车采访当然最方便,可乐武是成昆线上为数不多没通公路的火车站之一。山坡下一条小路曲里拐弯上来,不加任何修饰就直接插进站台。要去乐武除了乘火车,没有别的选择。而每天几十对列车擦身而过,却仅有一对慢车在乐武站停靠。上行慢车17时从西昌南出发需摇晃三个半小时,到达乐武已经是20时30分。这就牵扯出了第二难——住宿难。乐武站区现有车站、工务工区和牵变所各一个,均没有招待所一类的设施。铺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20来名职工就20来张床,采访者到哪里去过夜是个棘手的难题。接下来又是吃饭难。乐武站周边没有街道、没有市场,更没有饭馆一类听起来都让人感到奢侈的去处。平常吃菜要不坐慢车下行到喜德或上行去普雄购买,要不就是接班的师傅从西昌或者峨眉带点进来。要是让路局来的稀客饿了肚子,不管客人怎么想,主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诸多困难横亘在眼前,未必放弃采访?当然不能。不为别的,就冲着乐武的这么多难,就冲着乐武人能在这么多难的条件下坚守,我们怎能放弃采访?
看着我们一副苦苦哀求的样子,西昌供电段工会周斌主席亲自设计、亲自安排,经过反复的琢磨推敲,最后拍板敲定了采访方案:采访组新闻、文学和摄影记者加段上联络员总共6人,5月19日从西昌南出发,乘坐5634次慢车赴乐武牵变所采访。牵变所工长陈晓彬负责安排早晚两顿伙食,所里6名职工的铺位全部腾出来给采访组使用。5月20日上午向路局行车调度申请一分钟停点,采访组成员搭乘货车再去普雄供电车间继续采访。
感谢周主席的理解和精心安排,我们兴致勃勃登上慢车,告别西昌南向着乐武进发。老态龙钟的绿皮车虽然暮气沉沉、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却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窗外的楼房、汽车和人群甩在了身后。它沐浴着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斜着瘦长的躯体,孤独地向北,向着大凉山的深处,向着大凉山的高处执着地攀登。冷湿的风不知从哪里钻进了车厢,我们赶紧套上了长袖体恤。
列车在清冷的晚风中,按部就班爬行了整整210分钟。20时30分,正点把我们一行6人,从海拔1500米的邛海边位移到了2200米的红峰岭下。代表车间从普雄专程赶到乐武的张清明副主任,在昏暗的月色中等候着我们。下车后集体打个冷战,便拥挤在站台外狭窄的桥面上,等到列车开走后,再横穿三股铁道,摸索上了一条垂直于铁道的黄泥小路。踩着有些湿润、有些硌脚的小路,我有了回到农村的亲切感觉。大约走了30米路程,清明主任推开了一道铁门。昏黄的灯光下,洁净的水泥地面气派地铺展在面前。我们松了一口气,这次采访的目的地——成都铁路局西昌供电段普雄供电车间乐武牵引变电所,终于到了。
迎接我们的,还有所里的一条帅狗叫小黑。小黑冲我们洪亮地叫了几声后,就大幅度、高频率地摇起尾巴,围着我们转圈。因为很少看到这么多客人来家,因为没有见过摄影记者扛着的长枪与短炮。它的叫声里,既包含着欢迎,也包含着好奇,于是,它以它惯用的方式,把格外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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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变所无疑是乐武站区的标志性建筑——近似正方形的红砖围墙,围住了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的所区。轻轻推开那幢二层小楼的铁门,一缕川菜的浓香扑面而来。简朴而洁净的厨房里热气腾腾,案板上参差着五花八门的碗碟。一位中年男人正在转过来切、转过去炒地忙碌着。他看上去有50岁左右年纪,长方形的白净脸略显瘦削,两鬓已明显花白。或许因为受电炉烘烤的时间过长,他额头上已经浸出了细密的油汗。
21时20分,乐武牵变所最豪华的晚餐隆重开始。清明主任把当班的两位师傅正式介绍给我们——刚刚脱下围裙的大厨,就是工长陈晓彬,另一位起身离开监控台的师傅叫高建。陈工长摊开双手请我们上桌:“山上条件差,弄不出什么好吃的。粗茶淡饭随便填填肚皮。”
1米见方的餐桌上,规则地排列出了10个菜碗。凉菜是韭黄拌白肉,热菜有四川泡菜鱼、蒜苗回锅肉、韭菜花肉丝和彝家酸菜炖鸡汤。看着这一桌双份的四菜一汤,我感到茫然,这能说山上缺菜吗?陈工长看出了我的疑惑连忙开口:“鸡是自己养的,鱼是自己喂的,猪肉在冰箱里冻着,蔬菜有些是自己种的,有些是接班时从西昌带上来的。汤里的酸菜最有特色,是当地彝族村民送的。”
听着陈工长的解释,我举起的筷子停在空中。我们几位不速之客,不过是路局机关的普通一兵,为了完成一项普通的采访任务,从都市来到深山,本来就给师傅们增添了好大的麻烦,可他们不但不烦,还为我们准备出了这么丰盛的晚餐。这桌菜,摆在成都的饭馆里,当然算不得高档,可展现在深山的工区里,无疑就是满汉全席。正如高建师傅所说,过年的团圆饭都没有搞得这么丰盛。我真不知道为了这一顿晚饭,两位师傅下了多大的功夫,耗去了多少心思。你看这碗里卧着的鱼能叫鱼吗?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少吃点为他们节约呢,还是应该放开肚皮饕餮,不辜负他们的一片真心。最后,我选择了后者,不但自己猛吃,把正处于发育期的三两重草鱼苗,一条一条夹在碗里狼吞虎咽,还一再鼓励同行者别放筷子。每一位厨师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尽可能少地留在餐桌上,陈工长也不例外。看着我们吃得身心投入、吃得龇牙咧嘴,他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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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过程中,一桌男人把茶话桑麻,自然而然拉起了家常。
其实,陈晓斌还未满40周岁,是家住西昌的铁二代,父母和岳父母都是成昆铁路的创业者。当兵退伍后,1999年成昆铁路电力转产,乐武牵变所一成立就来到山上,成为了成昆线上的第一代供电人,至今送走了乐武的17个年头。陈工长告诉我们,待久了,过惯了,山上的乐武也苦不到哪里去。以前是一年到头都没有水吃。只好在坡下的小河沟里挖个坑,抽回来浑黄的泥浆水,用好几个脸盆层层过滤后再饮用,也祛不尽浓郁的泥浆味。现在只是冬天冰雪封山,水管冻死后才来不了水,吃水得踩着凝冻到三里外的村民家里接泉水。提着这桶金贵的泉水走在薄冰上,洒出去几滴都觉得心痛。再就是吃菜难一点。因海拔高、气温低,当地除了土豆外,其他蔬菜不但品种少,而且生长慢、质量差,更主要的是人烟稀少,没有等价交换的场所,米面菜蔬都只有从外面买进来。多年来,陈晓斌接班前,总要在西昌的街市上去采购,上车时没有了铁路职工的派头,总像当地村民一样背个背篓,背篓里装着油盐酱醋菜和几坨保鲜的冰块。于是,大家都亲切地称他“背篓工长”。
不过,当班在山上不能生玻深山老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生了病硬是抓不到缰。几年前的一天半夜,陈晓彬突然感到肚子剧烈绞痛,痛得浑身冒大汗,把内衣裤都湿透了。站区的工友急忙把他背到站台,要一分钟点送上了下行的货车机车,可等到货车摇摇晃晃到了西昌,天已大亮,人也痛麻。好在医生诊断为急性肠炎,住在医院打了几天点滴,就出院上班了。如果真是患了要命的急病,耽误上那么几个小时,那个麻烦可就不敢想象喽。
上山一待就是7天。工作说不上繁重,可固定的程序一项不能少,肩上的责任一点都不轻松。签了字,接了班,院子里国家上千万的固定资产就交到了你手里,一天10万度供电任务的安全,就交到了你手里,你得尽心尽力守着,实在是容不得半点的疏忽大意。建所17年没有发生过一次重大设备缺陷,没有发生过一起责任安全事故的成绩,就是全所职工一天一天守出来的。
当然,最折磨人的还是两个字,它叫“寂寞”。在山上、在牵变所里,白天和黑夜几乎没有区别,今天和明天几乎没有区别。时时看到的都是那几台机器,都是那几盘仪表,都是另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都是另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静,一个空:静得眼前黑咕隆咚,空得心里咚咚直响。静了就免不了东想西想,想得最揪心的当然是家,是家里的父母、是家里的妻儿。
人到中年的陈晓彬,家在130千米外的西昌城。没有固定工作的妻子每天要出外打工,12岁的儿子刚考上初中。下山后,陈晓彬全力负责照顾孩子的生活。上山了,老岳母就丢下生病的老岳父,来到女婿家为外孙做饭。在家的日子,感觉如动车跑得飞快;来到山上,那光阴就如同绿皮慢车,总在眼前摇摇晃晃却没走出多远。
43岁的高建,家更远在400千米外的大邑县城。爱人和小孩都是农村户口。休班时,照顾家的任务更重。感到最困难的是回家难、接班难。半夜下班后,只能要点坐货车去普雄转车到眉山,再从眉山花30元钱,转三次公交车直到第二天午饭后才能到家。接班时,要以同样的方式,提前一天从家里出发,来去转车多次才能推开牵变所的铁门,接受小黑的欢迎。光阴岁月就大量消磨在机车、客车和公共汽车上。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扯到了关于“坚守”的话题,当过兵的陈晓彬言简意赅。他说:“是活路总归要有人去干,摆放了机器的地方,总归要有人去看守。只要成昆铁路的电力机车还在开行,沿途的牵变所总不能缺了人值班,我们不来别人也要来。这就和我们当兵的一样,哪里有国家的疆土,哪里就要有战士去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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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陈晓彬关闭了院子里所有的灯光,亮着手电开始对运行着的供电设备进行夜巡。我们跟随着他进入了后院。这里整齐地排列着所有的户外供电设备。强大的电流正是通过它们进行变压,最终输送到接触网上,供给电力机车进行牵引作业。黑暗中,陈晓彬的手电光柱在磁瓶和电缆间来回跳跃。
今天是农历的4月13日,椭圆形的月亮就挂在头顶上,飘浮在它四周的几团厚薄不均的云彩,虽削弱了月光的亮度,却增添了天空的色彩与层次。大山蜿蜒出巍峨的廓影,风很轻柔地吹拂,凉意却在步步加深。四野里万籁俱寂,只有变压器里传出的“嗡嗡”声,一刻不停地持续着。
突然一阵轰轰隆隆的吼声,从头顶的右侧压下来。高建师傅告诉我们,这是上行的列车,从山顶上的红峰车站溜下来,正经过坡上的展线。这声音由轻而重,再由重而轻,最后消失在左前方的山后。两分钟后,轰轰隆隆的吼声再次响起,从左向右、由轻而重朝着我们擂过来,伴随着声音的是一盏灯光由弱到强、由远而近,最后就看见一列火车轰轰隆隆驶过乐武车站,消失在夜空中。朦胧月光下的大山深处,又恢复了无边的寂静。
在院子里,我们足足站了有两个小时。通过认真的倾听,我发现了乐武的夜、牵变所的夜,实际存在着两种声音。一是变压器里发出的嗡嗡声,二是列车经过时的轰隆声。前者弱些却持之以恒,后者强烈但时断时续。于是,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持之以恒的嗡嗡声,是熟睡大山的平稳呼吸;断断续续的轰隆声,是酣睡大山的阵发性呼噜。
时钟敲过了12点,寒意更甚。我们回到屋子里准备睡觉。二楼单身宿舍里的6个铺位,早为我们敞开了胸怀。房间特别朴素,可床单和被面却格外洁净,散发出淡淡的肥皂味。躺下去了,却不知自己睡的是哪位师傅的铺。我在心里默默地向铺位的主人(很可能是尚未谋面,今后也不一定能够谋面的师傅),表达了我深深的谢意。
记得几年前去北京开会,住在舒适的宾馆。说不出什么原因,卧在那柔软的席梦思上彻夜难眠。而今天,躺在大山深处朴素的单身宿舍里,我脑袋刚沾着枕头,就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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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喳喳的鸟鸣,惊醒了我。起床后再次走进后院。柔和的晨光,把昨夜朦胧的景物照耀得异常清晰。
靠山的围墙边依次排列着菜园、鸡舍和鱼塘。30平方米的塑料棚里,翠绿着几畦并不茁壮的各类菜苗。条形的鸡舍里,7只鸽子大小的鸡崽,在抢食着陈工长为它们调和的玉米糊糊,而一只成年的母鸡却孤零零站在一旁黯然神伤。它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昨晚的美食,理解了它怀念伴侣的感情。与大棚面积相当的鱼塘里也风平浪静,几束鲜嫩的青草浮在水面纹丝不动。同样是因为昨天陆续失去了几位同伴,草鱼们没有了食欲,把最喜爱的早点冷落在嘴边。我在心里向母鸡与鱼苗们致歉,慢慢转身悻悻地离开了大院。
沐浴着清凉的晨风,呼吸着含有一丝马粪味的清凉空气,我踱着方步,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走遍了乐武站区的每个角落,把这个小站的概貌记在了心里。
悬挂在半山腰的乐武站,有三股铁道略有弯曲伸向两头的隧道。上行方向右侧的几间平房是车站,短短的站台连接着下山的黄泥小路,小路一直斜到山脚一条断断续续的小溪旁。小溪上垂直着一段铁路展线,默默地伸向对面山脚的另一座隧道。左侧与站台斜对的是工务工区的三层小楼,平行着相距于工区50米的围墙里就是牵变所,再往下还有一个废弃了的工务培训基地。在它们后面山坡的树林中,掩映着一段铁路展线倾斜下来。乐武车站的头上是下行的红峰车站,乐武车站的脚下是上行的尼波车站,铁路就绕着一座大山在盘旋。我驻足昨晚下车的小桥上,目送着一趟又一趟列车,在乐武的三级展线上来回奔驰。
漫步在乐武站区的小路上,我慢慢走出了一种穿越的感觉,仿佛顷刻间回到了上世纪60年代的故乡。因为,在我们成天为堵车严重、尾气污染而痛苦、而抱怨的当下,在没有公路的乐武站区,却不仅听不到汽车的喇叭声,甚至连电瓶车和自行车的身影也无法见到。这和半个世纪前故乡的村庄非常接近。如此成色的原生态风景,在山外踏破铁鞋也难寻;如此成色的原生态风景,陈晓斌已经欣赏了17年,还将继续欣赏下去。
漫步在乐武站区的小路上,我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全新的价值。包括车站、工区和牵变所在内,每天出现在这方土地上的,就是那十几名铁路职工和车站附近的几家彝族村民,男女老少彼此之间都留下了准确的记忆。当我这个都市里沧海一粟的陌生面孔出现后,乐武站区的人口总数就发生了变化,站区的繁华程度就有所改观,昔日稳定的生态平衡被瞬间打破,甚至,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了乐武地界一道短暂的风景。因此,我所遇到的每一位彝族村民,都像当年成都人看见了外宾一样,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不会汉话的送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会说汉话的就朗声问候。在乐武的这个早晨,我享受到了很高规格的礼遇。我永远忘不了为数不多的乐武人,他们那率真而热情的目光。
回到牵变所,陈工长的肉末面条已经出锅。用过这顿精美的早餐后,我们收拾行李走向站台,10时30分,快速爬上了上行的单机。开车后站在车门口,望着空旷站台上陈工长瘦削的身影,我感觉眼睛有些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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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5月19日20时3030分下了慢车分下了慢车,,到5月20日10时3030分登上单机分登上单机,,我在乐武站区“坚守”了整整1414个小时个小时。。这1414个小时个小时,,我看到的不多,听到的也不多,对于乐武的了解,对于坚守的理解,我尚未触及到皮毛。而仅仅40岁的陈晓斌工长岁的陈晓斌工长,,已经在这里坚守了整整17年年。1717年乐武的风霜年乐武的风霜,,把一个英俊青年的两鬓染上了斑斑白霜,在一个英俊青年的脸上刻出了道道皱纹。他虽然没有详尽的表述,可我知道,在他的记忆中,一定有个最完整的乐武;在他的辞典里,对“坚守”二字,一定有着本质的诠释。
单机穿过隧道,驶出了乐武脚下的展线。我扭头回望,茫茫大山挡住了双眼。乐武,退到了高山的后面;乐武人,退到了高山的后面。可就在这时,我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行大字——“乐武不落伍,山高志更高。”这是牵变所建立时,第一批供电人书写在主控室立柱上的誓言。它陪伴着陈晓斌,已经在乐武坚守了17年年;它还将陪伴着陈晓斌、高建和众多的后来者,继续在乐武坚守下去。它将与成昆铁路同在,它将与成昆精神共存。
再见了,乐武。再见了,牵变所。祝福您,陈晓斌和高建师傅。祝福您,还没有见过面的王克彦、陈平、孟东和罗西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