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堤的阳光
铁路文艺 2019-06-13 07:57:16 0浏览 作者:公元1071年我漫步于北宋元祐四年的阳光里,林木从身后的南屏山驱赶着绿追过来,涟漪从西湖的心灵里吐翠而出,像一片片花瓣,层层叠叠。
先生正站在苏堤的入口,目光也许被一只鸟所吸引,投向山巅和云端。那飘飘的美髯,被时光洗白了,又被阳光染黄。风吹树叶,风吹芳草,风吹天籁。我可以肯定,那首叫《饮湖上初晴后雨》的诗歌也是由风吹入我的心窝:“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植物簇拥着苏堤,一如当年杭州百姓簇拥着苏太守。一条南北数里的堤岸,在人间行走千年,愈来愈秀美,愈来愈亲民,愈来愈隽永。一代一代的往来人,看一眼西湖,便想起那个“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的东坡居士。我则看见阳光一瓣一瓣盛开在苏堤上,残留着暮春的气息,散发着初夏的清香。
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对于杭州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年份。这一年,适逢大旱,饥疫并发,二度任职杭州的苏轼立即上疏,恳求朝廷减免税赋五十多万石,获得恩准,同时,又减价出售储备粮救灾。先生还创立医坊,供应粥药,救治病人,“活者甚众”。受此启发,先生拨出库银若干,自己出资若干,创立基金,设杭州医坊。兴修水利,是先生在杭州府任职时乐此不疲的活计。在勘察的基础上,他调集一千多士兵,用半年时间疏浚大运河。最大的手笔,自然是全面治理西湖。由于长期没有清理,湖底上升,湖面出现大量“私田”,水面日益狭仄。为此,苏轼向朝廷递上《乞开西湖状》,从民饮、灌溉、航运、酿酒等诸方面论述了西湖的重要性,称:“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西湖由此迎来了其黄金时光,“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苔空。”被打捞上来的葑草和清挖出来的淤泥被集中堆于湖中,筑成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堤上修建了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和跨虹六座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形成“苏堤春晓”这一著名景点。
我往栖霞岭方向行走。西湖在苏堤两边缓缓展开画屏,柳浪起伏,船只唱幽,雷峰塔披着苍穹的蓝斗篷。一船船的阳光拢岸时,漏泄了一大半,一小部分如鲤鱼打挺,跃上了苏堤,碎成斑斑点点。这多么像苏轼留下的体温和痕迹。
其实,又何止苏堤遗留着先生的气息啊,惠民巷、学士路、安乐坊、东坡路,在杭州,几乎遍布着苏轼的踪迹,甚至,如云的美女也自携着先生与生俱来的优雅。能够跟先生沾亲带故,这是福气。
苏堤春晓是文人吟咏不尽的旧题。宋代陈郁写道:“荷边清露袭人衣,风里明蟾浴晓池。凉影润香吟不得,手扳堤柳立多时。”明代聂大年的描绘则尤为细腻:“树烟花雾绕堤沙,楼阁朦胧一半遮。三竺钟声催落月,六桥柳色带栖鸦。绿窗睡觉闻啼鸟,绮阁妆残唤卖花。遥望酒旗何处是,炊烟起处有人家。”我坚信这些诗句里藏着苏轼的影子,荡漾着苏轼的情感波澜。诚如乾隆帝有诗道:“通守钱塘记大苏,取之无尽适逢吾。长堤万古传名姓,肯让夷光擅此湖。”可见,苏轼或多或少长进了后来者的身体里。
有故事的苏堤神秘起来,有诗文的苏堤风雅起来,有温度的苏堤长寿起来。
喜欢苏堤这种画卷天成的样子。我是画中人,鱼在画中游,小南湖、俞庄旧址、蒋庄、寂照亭、定香桥无不是画中的墨点笔触。岁月枕着苏堤,做着山水之梦,给每一件事物以恰如其分的安排,一切相安无事,一笑泯恩仇。这种结局,是东坡先生乐见其成的。
苏轼第一次走进杭州,是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目睹西湖弊端,他有心治理,奈何自己只是个通判,“虽知此利害,而讲求其方,未得便”,时为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再次任职杭州,已是暮年之身。而这一次,是由于苏轼认为对待新法不应搞“一刀切”,可吸收其积极的方面,结果可想而知,搞得两面不是人,他便只有离开京城。经历了青涩期,苏轼对人生的态度变得更加豁达、圆润。他尝试着包容更多的人与事,心境里,住着越来越多的阳光。
逗留于“花港观鱼”景点一带,极目西湖,我脑海里时常涌动着先生的诗句。他不辞厌倦地写着西湖,称:“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我爱西湖的心,应该是来自于对先生情感的复制。
抱膝看西湖卧于杭州怀抱里那千娇百媚的情态。目光越过波光,也看见苏堤满载着阳光和青翠游往远山。先生也曾经一次次如此深情地凝视着烟波浩渺的西湖,为一声鸟啼陶醉,为一朵阳光不惜流浪迁徙。他不一定能看到今天,但他看清了活着的路径。再多的磨砺和苦难,不能夺去一个人对阳光的追求。
又有几人能够像他那样保持着热情,一遍遍倾诉着衷肠:“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西湖,就是我灵魂的家。
我想,先生已然将元祐四年的阳光储存于苏堤。这儿,永远有桃红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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