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红飘带

铁路文艺   2019-02-28 08:43:34  0浏览 作者:

那个冬日,奶奶73岁,与往年一样和邻居们在我家制作手工粉条,在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8岁的我却带着弟弟在人群中兴奋地钻来钻去。我奶奶大声地喊着:“丫头,丫头,快舀一瓢凉水放锅里1喊了半天,我才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奶奶,干活时你看见我了?咋不让他干呢?”我一把拉过弟弟推到她面前。“他还小,干不了1“你背着我偷偷给他点心吃的时候就不小了?”我委屈地含着眼泪望着她。奶奶走过来伸出一根食指戳了下我的额头,说:“你这个丫头片子碍…”她忽然看到了我脸上若隐若现的冻疮,“你的小脸儿冻坏了?”我“哼”了一声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奶奶花了5.4元钱把供销社唯一一条鲜艳夺目的红围脖买了回来。在那个色彩单调的年代里,在那个万木凋零的季节中,飞扬的长围脖像一条流动的红飘带在大山深处的小路上蜿蜒飘移,它以灿烂明艳的色彩点缀了我童年的梦。

乍暖还寒的春天,我端来一盆温水,让奶奶趴在热炕上帮她搓起后背来。“丫头你看啊,你爹、你妈、你哥、你弟还有你,你们一窝一块儿的,我就是个多余的人哪1“奶呀,你净瞎说,没有你能有我爹吗?没有我爹能有我们吗?咱们不都是一窝一块儿的吗?”奶奶半天没说话,她拽过我的红围脖把两只眼睛擦了又擦。奶奶穿好衣服下炕的时候回头问我:“丫头,你刚说的是真的吗?”我认真地点点头。

转瞬即逝的光阴倏忽之间把奶奶带到了80岁,她仍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农历腊月十八的早晨,她守着火盆坐在炕上透过玻璃向窗外北山上我爷的坟地望去,松柏掩映之下,他已经在那里静卧22年了。

“丫头你看,你爷的坟头是不是剩一半儿了?”我捧了一捧生苞米粒儿过来:“没有啊1“丫头啊,都说看见老伴儿的坟头剩一半儿的时候就该走了1我和堂妹以及弟弟都笑了,异口同声地说:“迷信!哈哈哈1奶奶笑了笑没吱声。她把苞米粒儿放到火盆里烧了给我们吃,我们争抢着吃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北风阵阵,雪花飞舞。当大雪铺满院子的时候,奶奶忽然急急起身匆匆向外走去,对此我们姐弟三人夸张地叹了口气继续烧苞米粒儿吃。好一会儿过去了,奶奶还没回来,我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心爱的红围脖还晾在北院的铁丝上,赶紧跳下炕跑了出去。

风雪苍茫的院子里,奶奶静静地仰躺在高高横挂着的铁丝下,手里紧紧地攥着围脖的红穗子,狂风过处,围脖轻轻飘起,随风飘动的围脖像流动的红飘带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我望着眼前的一切,那鲜艳绝伦的红色刺得我涕泪滂沱。

难道奶奶她真的看见我爷的坟头只剩半个了吗?

我小心地从她手里拽出围脖,在风中在雪里狂乱挥舞了一阵儿,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围过。

29年过去了,当我有勇气从柜底翻它出来时,它依旧那么鲜艳亮丽,那么夺人双目,上面仿佛还有奶奶当年擦拭的泪痕。透过陈年旧事依稀可见奶奶当初的孤寂和对我的宠溺,还有她曾有过的一点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年幼的我那样尖酸刻薄,并不懂得理解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没有给她足够的爱。

我想,这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供职于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唐山供电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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