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包谷

铁路评论   2020-07-27 20:57:52  217浏览 作者:咋内可爱嘛

烦人的聒聒烂在了土里,铅白色的雾气仿佛那燃起的柴薪冒出的白烟腾空而来,霜自觉地躺下,狗还没出门。

谁说城里晚上人叫鸡,村里早上鸡叫人。我们村儿有名的单身打鸣儿“鸡”,非张大胆莫属,胆子不大,却有点羊癫疯,村里人叫他大胆,外村人叫他二杆子,偶尔,也包括我们这些屎孩子。每天大清早的,眼睛一掰,从炕上蹦起来冲到院子里,借着疯劲儿,抡起斧头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咔里咔嚓,仿佛,在他眼里永远有劈不完的柴,。隔墙的寡妇玉祥也常常因为受不了,下身只穿了个红裤衩就跑出来指着墙那边破口大骂:“你是不是神经病?有火别冲柴发,朝你脑袋上劈呀......”,有一次玉祥居然爬上了她们家驴磨旁的老桐树,就直直地坐在树杈上当着大胆的面怼他。一时间,一堵墙,两个院儿,鸡飞狗跳,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村儿的天塌了......

吵闹声音带来了恼怒,也带来了捧腹大笑,使村里其他的人睡意全无。短暂的“休战”之后,真正的鸡开始叫天了,父亲用手挠了挠后背,披着大衣起身去了,不一会儿,后院儿传来了沙沙的打磨声,父亲在“招呼”他的镰刀。听母亲说,为了不耽误今秋的农忙,父亲得提前给羊割点过冬的草料,万一,老天一耽搁,下几场倒霉雨,收获在望的包谷可就全在地里发霉长芽了。要知道,那时候在乡下,几十个玉米棒子就可以养活一家人,农事马虎不得。我心里暗暗叫喜,可以吃包谷喽!

“国胜,我去柳沟割草料去了,在家复习功课,你那数学老不及格,上次家长会校长亲自点名让去的,结果让你大伯出车祸的事儿给推了......”,我还没来得及搭茬儿,父亲早把亮蹭蹭的镰刀别在裤腰里,出了院门儿,便风一般的直奔柳沟。

这不一会儿,母亲撩着惯有的外八字朝我走来,“国胜,我要去你祖母家一趟,对门的李大嫂昨天捎话来,你二舅抬石头盖灶房把脚崴了,我去看看,家里的鸡,猫,狗还没喂,你复习完功课,一定要去喂,别忘了”。我大奸似忠,大伪似真的表了个态,“您放心,饿死我,也要撑死它们”,母亲可没有父亲的脚步那么麻利,但终究还是在我得意的视野里消失了。我等这一天,仿佛等了一万年,摁......的确很久。

那么,接下来,我疯了!不是“人来疯”,是“人去疯”。

情况紧急,形势大好,我火急火燎的找来我的两个得力的发小,也是平时的死党,胖丢和狗日的。胖丢是水生叔家的独生子,就住在村东头第三家,家里还算富裕,从生下来就得天独厚,传宗接代的唯一稻草,那自然是全家人眼里的香饽饽,所以导致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猪膘,走起路来,倘若脚下稍微有点磕绊,他全身的肉都在晃,最明显的是那张长得像极了黑庆家女人屁股的大脸蛋子和招来众人哄笑的双下巴。还别说,我觉得胖丢是黑庆嫂亲生的,大屁股生大脸蛋子,恩......有道理。

至于狗日的,他是寡妇玉祥家的老二,大名叫袁卫军,因为小时候在狗窝里睡过觉,所以大家干脆叫他狗日的,每次我喊:“狗日的,起床上学了,他们家的狗就在咬,还真听话”。不过,紧接着院儿里传来了一句女人的狠话,“你个驴日的瘪犊子,滚蛋1,显然,是他娘玉祥,这女人,个儿矮,但很是泼辣。

“想不想跟哥吃顿好的?”

“这次是偷邻村烂鼻子的地瓜还是村西刘老汉大红枣啊?”,狗日的问的很直接,显然是惯犯,一个字,熟。

“记吃不记打,上次顶着月色去打枣,被发现后,差点没把你打个半死,丢人不说,连个枣胡都没吃着”,胖丢摸着狗日的的头,摆出一副教育小孩儿的蛮横姿态。

“不,这次你俩错了,仨瓜俩枣不至于吊起大爷的胃口,吃腻味了,这次我带你们去吃烧包谷1

“不,说的有点高尚了,应该说的不要脸一点,叫偷”

狗日的无话可说,默许,胖丢四个蹄子赞成。

“好,那就这么定了,时间,今晚八点半,地点,柳沟田福家的包谷林”

商量完事儿,各自打道回府,静候“良辰”。

我自然得在父亲母亲赶回来之前,做好伪证。抄了几道数学题,翻了书后面的答案;去后院,招呼了我那几位“亲兄弟”,虽然他们几乎不认识我......

日过晌午,二位大人如期而归,我一路小跑,帮父亲卸草料,母亲赶去灶房做饭,要不然就过饭点儿了。

早饭过后,嘴一抹,父亲剁草料,母亲喂鸡。

下午,无聊的空气,无聊的人,嘴一抹,该干啥干啥......

很快到了黄昏,太阳西斜,气温稍降,后山起了山风,微冷。

父亲迎着路边的熟人搭起了话;母亲回屋去添衣服,我在狗叫声中,拿起父亲放在堂屋用来点烟的火柴盒,揣进裤兜闪溜出去。沿着小路疯跑,气也没来得及喘几口,转眼就到了柳沟口。

远远看见老槐树下有两个黑影,错不了,就他俩了。

“你怎么才来啊,月亮都出来了”胖丢埋怨着。

“废话少说,开始行动”,我喘着粗气,但故意压低声响,怕暴露行踪。

“你知道田福家包谷林在哪儿吗?”胖丢接着追问。

“沿河坝子摸上去,看到一棵柿子树,树的正东方向,第三家便是喽”我不耐烦的说道。

“到时候我和胖丢去搞棒子,你去树下放风”我指着狗日的命令道。

就这样,顶着半开的月色,三人行动组开始秘密摸进包谷林。随着包谷林发出被我们拨开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二个,三个.....大包谷棒子塞进我和胖丢的裤裆里,肆意妄为。眼看好事成于眼下,我和胖丢这边搞定棒子,拖动着塞满棒子的身体如丧尸一般晃出包谷林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傻,只见狗日的电线杆似的站在树下,垂着脑袋,他的对面居然是拿着手电筒的大胆。我和胖丢疑惑不解,这二杆子不是应该在大清早发疯的吗?这会儿怎么出现在包谷林?

原来头一天的夜里,野猪糟蹋了大胆三厘儿地的包谷,他听说了之后,冲着疯劲儿连夜上了柳沟,一直没回去,就呆到现在。在瞎转悠的时候,恰巧碰见了正在树下撒尿的狗日的,逮了个正着。

大胆也不傻,他明白我们在干啥,我和胖丢还有狗日的自认倒霉。在大胆疯劲儿发作的时间里,我们成功的忽悠和拉拢了这位大我们好多岁的傻大个。既然入了伙儿,就关起门来一家人,为了隐蔽起见,我关掉了大胆破旧的手电筒,在河坝子后面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开始享用我们的罪恶之餐。

“快点,胖丢,把棒子都拿过来,剥掉”

“狗日的你继续去放风,这次多长点心眼儿”

“大胆你去拾点干柴”

我坐镇指挥,得意洋洋,不一会儿,周围洋溢着快活的的气氛,充斥着火与香的温暖与抚慰。狗日的忍不住寂寞,从岗哨跑了回来。大家围着篝火吃的那叫一个爽,烧包谷啊烧包谷,圆了我馋馋的饿梦,却还给我一个污秽的灵魂。

火光一照,胖丢的大脸蛋子瞬间变成猴屁股;狗日的真是狗日的,把包谷棒子当骨头一样疯啃,没见过市面;而此时的大胆也还是蛮“理智”的,知道“毁尸灭迹”,把“残罕埋进土里......

篝火迸溅,火星满地,夜的上空,月亮也疯了,不再用云层遮遮掩掩,玉盘泼墨,永照神州。我们的“良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背靠背唱起了歌......

夜深了,花早在夏末睡去,我日日夜夜听到的蝉鸣,现在却成了一种渴望而不可得的奢求。

至于那夜怎么散去的,不知道了;事后有没有东窗事发,也大抵忘记了;更别提狗日的撒尿被抓的故事,有谁还会在意呢?

后来,也没了后来,但是确实死了两个人。

大胆是在五年后的一个夜晚,羊癫疯发作,跑到院儿里被自己抡起的斧头无意中砍断了脖子上的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也算“寿终正寝”,因为应了寡妇玉祥的一句狠话。

在大胆草草下葬的那天,狗日的也无缘无故应声倒地,当场一命呜呼。后来听母亲提起,大概膀胱被憋炸了,真是一泡尿要了一个人的命。

发小去了,烂在了土里,没有一丝声响,雾气压了上来,霜自觉地躺下,狗在门缝里看着四季。

山风再起时,已是绿岭青坡,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此后多年,如眼前孤鸿飞过,缥缈一瞬。我们村儿也变成了小镇,某某年的一天,镇上来了一个外地人,带来了一台手摇式包谷机,专门用来爆米花,随着“磞”的一声巨响,白烟散开,一个个包谷笑裂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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