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很响,火车很棒”

铁路一线   2015-07-30 10:01:32  0浏览 作者:

魏国松

我跟干久了某一行当而又讨厌他自己那个行当的人不一样,我爱我的职业,更准确地说,我爱我的火车。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正赶上了个大烟大火的蒸汽时代。那时我有着一个豆芽菜体型,我的脚踩在司机楼子的地板上,就像一个渔家妹子踩在她的船底板上一样。她因身材窈窕而婀娜多姿,我呢,却因身条拙劣而左摇右晃。

我到现在都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师傅登上火车头的情景。那天晚上,也是我第一次目睹师傅拎着锤子,做完机车出库前的例行检查之后,便用一个非常短促的脚踏动作踩响了汽笛,然后用手拍起了机车锅炉。师傅的两个嘴角在灯光下向上翘得很美,跟我低头烧火烧足了气的气压表里上翘的指针是一个角度。

那天晚上,我们值乘还遇上了暴雨,师傅把头探出?望窗外,雨滴便在他的帽檐上打起鼓来。当时,我也把头探出了窗外,跟师傅一起确认信号,雨滴便也在我的帽檐上打起鼓来。我跟师傅手比眼看,共同喊出“发车信号机上的绿色灯光好了”之后,师傅便用一个绵长的脚踏动作踩响汽笛,然后他大小闸缓解,拽开汽门,我们的火车头就拉着一列货物,呼哧带喘地开动起来了。

待列车运行平稳的时候,师傅美美地坐在驾驶位置上说: “哈哈哈,汽笛很响,火车很棒。”

记得我刚跟他当学徒时,他就对我说: “你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徒弟了。”我问他为啥,他说他退休年龄快到了,不再招徒弟了。师傅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很失落,他从猪腰子饭盒里舀出一大匙饭来,把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还没等他把饭咽下去,我便说: “师傅,这么说我就是你的关门弟子了呗。”

在我眼里,师傅是劳逸结合的典范。一到火车停轮之后,他就会拣起喜爱的京剧喊上两嗓子。他模仿李玉和的唱腔最带劲儿,念白也很到位,动不动就用京腔叫板 “谢谢妈”。有一次,师傅被评为段上的先进,请我们包车组的人吃饭。师母端菜进来的当口,师傅的戏瘾犯了,冲师母喊起了 “谢谢妈”。师母把菜盘子放在桌子上,也冲师傅喊: “你咋老谢谢妈谢谢妈的,我不是你妈,你妈在东山向阳那面坡上都躺十几年了,要谢你就去东山吧。”面对师傅这个不分场合时间都要喊几嗓子的习惯以及他所营造出来的古怪氛围,我们几个师兄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面面相觑了。

我很欣赏师傅乐观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这或许跟他虔诚的京剧喜好有关。开起火车来,他是一个称职的火车司机,跳下火车后,他就是个热情不减的票友了。于是我就想,师傅的这个爱好真好呀,一趟车跑下来虽累,可喊两嗓子就不累了。

我也要像师傅一样,找个爱好让自己不累。找什么爱好呢?跟师傅学唱京剧,我嗓子不行;画画、摄影、书法,也不行,这都是些费钱的玩意儿。我就对师傅说: “我也想有个爱好。”记得那天正好在公寓的阅览室里,我翻了遍 《机车乘务员手册》才向他说了这句话。师傅冲我扬起手中的一张报纸,说: “你看看这张报纸,看看上面这些文章,要是给自己找个爱好的话,就写点文章发在这上面吧。”我接过师傅手中的报纸,翻到他让我看的那一版,这便是 《人民铁道》报的 《汽笛》版了。那上面有一首短诗,谁写的现在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首短诗写的是东北雪景下有一列火车在奔驰的场景,用了些很特别的词儿,营造出很宏大的意象,当时就把我看得热血沸腾起来。师傅指着报纸说: “写点东西多好呀,只用一支笔一张纸,不像画画摄影什么的,还得需要装备。写东西,只要把你脑子当成你的装备就行了。”听了师傅的话,我都把自己的手心攥出汗了。

从此以后,我就试着写一些东西了。我看他们写诗我也写诗,写钢轨诗。只要火车停轮休班在家,我便拿支圆珠笔,找块纸片子写起来。我把火车上的汽门总成想象成后羿射日的那把弓箭,把火车上的风泵想象成乱打响鼻的小黑马驹子,把火车上的摇连杆想象成挽在一起的胳膊,把火车上的各种仪表想象成她看我的各种眼神……

师傅为我的想象拍手叫好。有一天,我们清晨值乘,师傅迎着旭日把列车开起来。说完 “汽笛很响,火车很棒”这句口头语之后,他对我说:“《汽笛》版上登了你的一首诗,你知道不?”听了师傅的话,我当时兴奋得没攥住门把手,差点摔倒。师傅扬扬手说: “得了,好好干活吧。咱先不说这事儿了,等车入库后再跟你细说吧。”

到最后我也没让师傅给我细说什么,自己找来发表那首诗的 《人民铁道》报,并把那期的 《汽笛》副刊收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地拿出我的处女诗自我欣赏呢。

跟 《汽笛》结了缘,就跟师傅与京剧结了缘一样,一次乘务下来,就是再累,一想到还能躲在一隅操作几行文字,我便觉轻松了。与 《汽笛》相识后,我得到了几任副刊编辑老师的热心帮助与提携。刘仲孝老师电话打到单位,我跑车在外,他又电话追到公寓。那时通信还非常不方便,他跟我沟通,非得三四个电话才能搞定,只可惜到现在我也没能见到他。邵欣老师是个说话干净利落的编辑,在没见到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是军人出身,见到她之后,我感觉她还是一个脱下了军装的女军人。她跟我约稿子,短信上的语言简洁而有力: “千二百字,今晚八时必须交稿!”连“千”前面的 “一”都给你省略掉。从这个细节处看,可以想象她的日常工作是多么紧张。2007年夏的某天,因一次全路诗歌座谈会,我在 《人民铁道》报社与邵老师见了面。她并没有跟我说什么客套话,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写东西时要关注身边的人,以小见大,要低姿态地去写。我只有冲她点头的份了。

说心里话, 《汽笛》对我的诗歌创作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虽说近些年来,我已转向中短篇小说创作,可是我对 《汽笛》的感情依然是纯粹而真诚的。如果师傅是个京剧票友,我就是个心无旁骛的文字票友。现在,面对眼前这张最新一期的纸质 《汽笛》,我又仿佛听到了师傅曾经说过的话:“汽笛很响,火车很棒。”

系锦州机务段机车调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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